我家住房看七十六年

原创 王云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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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中国成立七十六年了,我想说说我家的住房。

我1960年出生在彭埠五堡,记事起就住茅草房,当地人称草舍。有人戏称叫“镂空椽子细盖瓦”,一般瓦房椽子是木头的,瓦片是泥制的,穷人家没有钱,只能住茅草房,毛竹作椽子,像镂空的木头,茅草管像极细的瓦片。

听大人讲,我家新中国成立时也是住草舍,村里人很少住瓦房,一直没有变。一位上年纪的老人回忆说:老百姓喜欢“人比人比煞人”,五十年代草舍比是用茅草还是稻草,六十年代高级草舍比是赤膊墙还是白粉墙,七十年代平瓦房比是泥墙还是砖墙,八十年代二层小楼比是贴不贴墙砖,九十年代三层楼比是不是琉璃瓦,00年代别墅房比小院里有没有假山······

没有经历过那些年代的子女,有的会埋怨父母没本事,没给他留下什么,我深深为父母们叫冤,子女就像晋惠帝说“何不食肉糜”一样,他们哪知道父母那时候一天能挣多少钱?怎么过的日子?那时候的父母,虽然生活一天比一天好,但总念念不忘在牙齿缝里苛钱,念念不忘要在房子的比拼中捡面子。我的前半生,就是看着这种比拼的“腥风血雨”中过来的。

说说我家吧,我经历了四次建房:1971年父母建过四开间高级草舍,1977年父母建过四开间平房;1993年自己建过四开间三楼,2006年自己建过四开间四楼······建筑越来越高,日子一天比一天好!


无可奈何造高级草舍

我家在1971年造高级草舍实属无奈。“1968年7月19日下午1:30东风(今五堡)、七一(今云峰)、八一(今六堡)、国庆(今兴隆)四大队,遭一场巨大的龙卷风,倒塌草舍39户,107间,半塌100多户,重伤5人,折断水泥电线杆50多支”。这是记载在《彭埠街道志》上的内容,我家是这场风灾中半塌100多户中的一户。记得龙卷风时,母亲把我们兄妹三人拼命往八仙桌下塞,怕我们被房屋坍塌中压坏。大风把草舍里的木头吹得碎裂作响,让人胆战心惊,那是我一生记忆中最可怕时刻。

面对这座半塌的草舍,像残年风烛,一不当心就会倒塌,屋檐越来越低,危险一年胜过一年。大概挨了四年,父母实在挨不下去了,只能东拼西凑,东借西得,张罗重建。

父亲生有两个儿子,我和哥哥,心想,百年大计,建房是一辈子的事,两个儿今后会分家,若建3间,将来分不均匀,必须建4间,每个2间,想法的确挺前卫的。

上世纪七十年代,刚刚流行造高级草舍。什么叫高级草舍?就是原来的草舍墙壁没有办法称为墙壁,是用芦苇茅草做的叫“舍封壁笪”它不防风,不隔音,不安全。高级草舍把“舍封壁笪”改成了泥墙和砖头结合的房子,比草舍牢固。

泥墙或者砖墙开始建是赤膊的,就是不抹灰、不粉白,灰头土脸的不好看。大家都想美观,但关键没有钱买水泥黄沙之类的,后来人们在造高级草舍时,开始采用就地取材,往地里深挖泥土,拌上切成段的稻草作筋,用水在里面一和,再用脚把泥踩成泥泞的浆糊状,粉刷到墙上,外面再用打碎的稻草和石灰罩面,墙就白了,干净漂亮。当时,住高级草舍的家庭,被别人高看一眼。惬意的很。

我家也一样造,按理说高级草舍造好应该欢天喜地,我家的高级草舍造好父母亲两个却高兴不起来,母亲在里面大哭。为什么要大哭呢?原来父亲为了省钱,把别人普遍造间宽4米多的草舍,改建成3米零了,母亲把床抬进去一看,旁边位置很小,屁股都转不转了。过惯了住大面积的草舍的母亲大骂父亲“昏头!”关键是4米多的木头,都叫木工锯成了3米多,她心疼木头,也心疼钱呀!

农村人嘛,舍不得吃舍不得穿,把钱全花到建房里了!他们不比吃不比穿,就比谁家造的住房好!

造草舍需要精打细算,可怜巴巴的一点钱必须用到刀口上,用到人工上的钱也少之又少,往往都靠亲帮亲、邻帮邻。参加造房的人,多数是帮忙不付工资的,不出钱,只吃餐中饭,给一包雄狮牌香烟。 家里造房是件大事,别人都来帮忙,我也不能不管。在学校里读初中的我,跟老师请了假,在家里踩泥浆、送泥浆,搞得精疲力尽。

过去学校里同学中常有人说家里造房子请假,老师也都会爽快的答应,知道家里穷,需要有帮手,尽量同意。

造草舍都是七大姑八大姨、堂叔堂伯、左邻右舍聚一起搞人海战术,真正负责工程指挥的也是生产队里捏铁耙柄的人,两天下来高级草舍就造好了,家里的零七零八家什第二天就可以搬进去了。

造草舍最热闹的,要数造新的灶头,新灶头造好会炒蚕豆,那蚕豆在锅里飘出的香,和噼里啪啦的爆声,就像如今微信群里的“咯咯”呼声,整个生产小队里很快传开,大人小孩都像过节一般,欢快地赶来,哪怕分到几颗香喷喷的蚕豆也好,这热闹一定要凑!

 

热热闹闹造四开间平房

再说说我家造瓦房。1977年,尽管家里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,尽管穿衣服还打着补丁,尽管我爸连打一壶三角五分钱1斤的绍兴老酒也舍不得,但别人纷纷造平房,他硬从牙缝里挤也要凑钱,要撑面子!我们呢?做梦也想住上瓦房,一说造瓦房。心里美滋滋的。有一天一大早,父亲端了一盆酒呀菜呀的东西回来,我问这是干什么?妈说我们家要搬新的住址造瓦房,造房前要祭土地菩萨,我暗暗说:又搞封建迷信那一套,我妈看出了我的心思,说这不是什么封建迷信,这是老底子传下来的规矩,为了建房顺顺利利。

其实我家造房时一点不顺利,开工第一天就被叫停,不让建了。大队来了几个人,把泥工木工的吃饭工具给收走了,罪名是我们没有建房报告,擅自占用耕地。

事实上,我家原址在耕地中间,按照农业学大寨的要求,我爸趁自己是生产队长,找了他一处比较喜欢的边角地造房,那地方开会也讨论决定过的,但有人不满,去大队举报。房子虽停了几天又造了,但经济损失不小。

为了让举报人平心,大队开的处罚除了停工,还要我家房子东北角拆掉一椽,相当于5个平方的面积。滑天下之大稽吧?我父亲含泪让木匠师傅,泥工师傅拆除后,大队一头头说,他们也无奈,这不是大队想看到的,也实属无奈。还语重心长说,生产队长不好当,平日里你讲原则得罪人,一旦找到机会,人家也讲原则报复你。

这时造房子我已是高二年级学生了。同样向学校请了假,在造房子中给泥匠师傅递砖头,拌砂浆等等。此时只有木工木匠师傅,没有小工打下手:小工是帮忙人干的事,帮忙人还是家人或者亲朋好友,左邻右舍,不出工资,送西湖牌香烟一包,管中饭。造瓦房不像造高级草舍要求不高,这回生产队里捏铁耙柄的人抲作(指挥)不行了,得请技术好一点的人抲作,泥工木工也开始专业起来了。

当年值得一提是造房子“扔抛梁馒头”,这个“扔抛梁馒头”环节的当天,主人家会通知媳妇娘家送来供品和贺礼举办仪式。考究的布置八仙桌,放蜡烛一对,中间放香炉插香,庭柱上一副对联分两旁,还有花花绿绿的烫金马帐,两面夹起竹子一对,供盘上一盘放一块煮熟的大条肉或猪头,一盘是一条大鲤鱼,大鲤鱼眼睛贴红纸,一盘是一只杀白煮熟的大公鸡,嘴里衔葱等等。

当年平瓦房正中间最高的那根梁上钉上红布。这被称为上梁布,上梁布用铜钱镶嵌在正梁上一钉,就要举行仪式。只见抲作师傅手托一盘喜糖、馒头,站在正梁边,然后一边朝新房各个角落抛馒头和喜糖,一边大声念叨:“金鸡独立,富贵双全,三鼎奠基,四季发财,五谷丰登,六畜兴旺,七巧玲珑,八面神通,九九艳阳,年年有余。”也有颂歌:“吉日良辰上栋梁,吉祥如意抛四方,东头拾到造楼房,西头拾到添儿郎,南头拾到财气旺,北头拾到阳寿长,人人拾到吉祥物,一年四季都顺当。”

功夫到家的柯作师傅还会唱上梁歌,从一月唱起唱到十二月,都是喝顺溜、讨彩头的句子。这个时候左邻右舍听到炮仗声,知道会扔下来馒头和喜糖,都会来凑热闹,像过节日一样。扔下来的喜糖还好,有一层纸包着,扔下来的馒头往往都是外表有泥砂了,但丝毫不影响大家的兴趣,馒头外表皮一撕,三口两口吃掉了。

 

造四开间三楼有琉璃瓦

80年代后,人们开始造三层楼琉璃瓦。

1993年,我早已跟哥哥分了家,哥哥家早就造上了二层楼房,

经过这些年,我省吃俭用存了些钱,看看自己家住着平房,再看看别人家开始造高高的琉璃瓦房,好没面子,就决定也造。

九十年代了,生产力大有发展,靠人挑肩扛的日子早已过去,建房方式得到了彻底改变,搬砖瓦搬水泥都用卷扬机,拌泥沙也用拌合机,机械化程度很高。砌墙师傅自带小工,造房子的人分工明确,有铝合金门窗工、模板工、贴墙砖工、水电工,而且手上工具也越来越电气化,整座楼建完,不要求主人家叫帮忙的人。话又说回来,当时叫帮忙人已经很难,许多人都开始有一技之长,靠土地里讨钱的日子早过了。

此时,房子主人家只需要给造房子师傅们烧几次加班饭,送几次大鱼大肉。一般完成一个楼层送1次,我家造三层楼要送3次。造房子的包工头当年专门雇厨娘烧中饭,3次大鱼大肉大概都10多斤鱼、10多斤肉,算是主人犒劳工人的。

造四开间三楼的时候,不再有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在场,因为包工头包了工,采用水泥浇屋顶,也没有木头正梁,所以上梁钉上红布一个环节,仪式也简单了。尤其是人们有钱了,根本看不上炮仗声后扔的馒头和喜糖了,那扔下来的馒头往往都是外表有泥砂了,没有人稀罕,当年抢扔下来馒头的热闹劲,再也看不到了。

 

造四开间四楼机器隆隆

2006年,我造四开间四楼,此时,人们普遍到了财大气粗腰板硬的时候,我只出了一张图纸,请了个表哥值守,其他全交给包工头说了算,按照图纸,包工头开出砖头、水泥等材料,房东供应齐全,不再出力,什么泥工、瓦工、水电工、包工头一价全包,之前造一层楼送一次大鱼大肉的做法也改掉了。之前造房子挖地基,全靠人海战术,时间长,进度慢,此时,挖掘机也用上了,多余的泥土用拖拉机运走。之前造房子房东操死心,这时候主人有点牛哄哄。双手裤袋一插,只管旁边指手画脚就可以了。

造四开间四楼,因为有木头屋顶,有正梁上钉上红布一个环节,也放炮仗扔馒头和喜糖,也只是意思了一下,毫无没有仪式感。

如今城市化了,土地上不再可以建私房。我在别处买了商品房,去年,我家把回迁房装修完毕,花园一样的高楼大厦房,电梯、中央空调样样齐全。出行有地铁、公交,十分方便,当年的泥腿子如今都有了劳保,真正过上了幸福生活。

七十六年天翻地覆,七十六年日新月异,七十六年苦尽甘来!